「肺炎肆虐的日子裡,我躺在病房裡,第一次找到了媽媽。」
還有一個月才滿18歲的我,徹底了成了孤兒。
衛校畢業後,在縣城上班的小叔,在市區一家私人醫院給我找了一份工作,還在醫院旁的老舊小區裡,給我租了一間房子。
我心存感激,被迫成年。
我有了工資,我掙了錢,我被人尊稱為「醫生」,我精心照顧患者後他們會對我說「謝謝」,我因勤快負責被護士長表揚。
只是,在孤獨無助的漫漫長夜裡,我萬念俱灰,一次次跌落黑洞:
為什麼是我?
為什麼被親媽拋棄的是我?為什麼親姑父要對我做出那麼骯髒的事情?
為什麼上天要奪走我最愛的妹妹?為什麼後媽還是放棄了我?
為什麼我爸也不要我了?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懲罰我?
我甚至想到了死。
但是,對生的渴求,對塵世的貪戀,讓我最終活下來。
我渴望有個家,有個自己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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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9
19歲那年,我戀愛了。
他也是一個窮小子,比我大2歲,技校畢業,父母離異,自幼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。
他打球摔傷了腿,在我們醫院住院,我們認識,然後交往。
相同的經歷,很快讓我們把彼此當作圓滿自己的那個人。
我們同居了。
我向他和盤托出自己的一切,包括童年時被性侵被蹂躪的驚恐。
他把我摟在懷裡,說一定會好好愛我。我把一個女孩對愛的全部期待,都獻給他:
給他買衣服,從襪子到大衣;給他做飯,哪怕自己累得腰酸背痛;給他錢花,寧肯和同事借錢,也滿足他買手機買電腦的要求……
直到有天,我發現,他不僅賭博,欠下了兩萬多塊的外賬,而且和別的女人有不正常關系……
我像瘋了一樣,拿著剪刀指著他的喉嚨,哭著問他:
「為什麼,為什麼要這麼騙我!」
他一下子跪在地上說,當他知道我7歲時就被人糟蹋時,我們之間就結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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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
我的第一段戀愛,就這樣宣告結束。
在21歲到23歲這段時間裡,我又談了兩段戀愛。
每一場,都是以失敗告終。
不管我捧出多少的真心,付出多少的犧牲,做出多少的努力,男人都會從我身邊溜走。
是我遇人不淑嗎?是我長得不夠好嗎?還是我只是一個護士,他們覺得我沒有什麼前途?
抑或,根本的問題不過是,我總是愛得太卑微,太投入,以至於讓他們在窒息中,一個個選擇逃走。
我在自卑和絕望中掙扎,又在失散和離別中站起,直到有天深夜,我下夜班回去,踩著影子問自己:
如果給你一次重返少年的機會,你會怎麼選擇?
一個聲音漸漸在腦海中清晰:
我想好好學習,考大學,去遠方,去看看更大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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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1
重新高考,已經不再可能。但是,我可以持續學習自己的專業。
我一邊上班,一邊考取了護師資格證,並通過招聘來到一家二甲醫院上班。
也就是在這裡,25歲的我認識了我的丈夫。
他比我大6歲,也來自小鎮,中醫學院研究生畢業,是家中的小兒子,雖然其貌不揚但性格溫暖,有著樸素和睦的父母。
他時時處處從樂觀的角度考慮問題的善意,他淡定從容面對他人和外物的態度,還有和自己的缺點坦然相處的接納,都讓我陌生又敬佩。
最重要的,是他對我的愛護和接受,哪怕在知道了我過往所有遭遇後。
「哈,我這個胖墩,遇見你這個傻瓜,簡直就是上帝覺得我們都太可憐啦。」
他笑著說。
我卻流了淚。
他真是個溫柔的人。
會在出差時給我帶旗袍回來;會在我生日時買下我心心念很久的包包;還會在我值班時從家帶來他親手做的壽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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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不知道為什麼,即便躺在他的身邊,我總覺得他會溜走,會在我睡著的時候不辭而別,就像小時候的媽媽,年少時的妹妹,還有之前的那些男人。
12
我們最初交往時,因為我的出身,他父母並不同意。但後來,他父母更多地選擇了同情和默認。
愛情的甜蜜期後,我們的感情開始出現問題。
確切來說,是我的問題。
我總是害怕他會離開我,他一旦忽略我,我就覺得他不要我了;他一句善意的提醒,都會讓我情緒崩潰,覺得他在嫌棄我;他和別人無心說得一句玩笑話,我也會覺得是在羞辱我。
我們曾一度分手,又和好。
我知道,這一切的一切,都是我內心安全感太少,愛的能量太低,心裡的企盼和所做的言行背道而馳,才把內心的幽暗和恐懼,一次次投射到他身上。
為了深愛的人,我願意改變,也必須成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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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時候,每當我又控制不住自己,用小人之心揣測他的君子之腹時,他都拍著我的腦袋說:
「好啦,好啦,知道你心裡的小女孩又受傷啦。好好和她說話,我沒有嫌棄你啦。」
是啊。
童年的悲愴,如此刻骨,如此深切,如此形影不離,以至於我們都要拿出百倍的努力和耐心,才能和它握手言和。
我仍不夠好。
但我願意看見那個不夠好的自己,在愛人的深情裡,點滴改變。
13
27歲那年,我們結婚了。
小叔和姑姑作為父母,參加了我的婚禮。
50多歲的姑父,沒有退休就中風偏癱在床上,成了殘疾人。
我依然恨他,只是不再用這種恨來懲罰自己。
我們結婚半年後的某天,我做了一個夢。這個夢如此清晰,以至於現在我都念念不忘:
我走在一片桃林裡,滿樹滿樹的桃花開得熱鬧又嫵媚。我穿著粉紅的花裙子,圍著一棵花最多的桃樹蹦啊跳啊笑啊。
忽然,我看見從樹林裡走來一個女人。她微笑地看著我,緩緩向我走來。我認出了,她就是我的媽媽,我27年沒有見過的媽媽。
我張開雙臂向她跑過去,一邊跑一邊喊「媽媽,媽媽」。
只是,當我把她攬入懷裡時,她卻變成了一個小女孩,一個襁褓中的小女孩。
我一著急,就從夢中醒了。
第二天,我發現自己懷孕了。
14
此後多天,我一邊上班,一邊養胎,一邊思忖著這個夢的意義。
直到有天,我在病房裡,聽到一對母女的對話,才恍然明白了這個夢:
那個7歲的小女孩,患有障礙性貧血,很快就要痊癒了。她和媽媽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。
她問媽媽:「媽媽,在生我之前,你見過我嗎?」
她媽媽說:「見過呀。」
她又問媽媽:「在哪裡見的?」
她媽媽認真地說:
「在夢裡。
在媽媽很久之前的一個夢裡,你是我的媽媽,生病的是我,你照顧我,喂我吃飯,給我扎辮子,幫我倒尿盆,一點兒都不嫌煩。」
小女孩開心地笑了:「啊,原來我是媽媽的媽媽。」
那一刻,我瞬間淚流滿面。
每個媽媽,都是無助的孩子。
她們也有童年和創傷,有煩惱和困惑,有委屈和眼淚。
每個孩子,其實也是媽媽的媽媽。
是他們的成長,讓媽媽一點點長大,一點點回到童年看清自己真實的模樣。
感謝上蒼賜我一個女兒,其實是賜我一個媽媽,讓我和她一起長大。
讓我在這肺炎肆虐的日子裡,見證人間悲歡,得到最愛女兒,也第一次找到了媽媽。
她,就是內心裡,那個哭了很多次終於學會笑的自己,也是現實中哭著讓我陪她一起長大的孩子。
她是每個生於苦難,最終堅強的母親。
她是每個曾經渴望被愛,最終去愛自己的女人。
謹以此文,獻給成長中有過傷痛的女孩、女人和媽媽。
也謝謝講述這個真實故事的女主角杏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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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結束,是另一種開始——